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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水龍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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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日炎炎,流金鑠石。樹受不了暴曬蜷縮了葉子,黃土也堅硬到龜裂。偶爾幾聲半死不活的知了鳴聲,然後就是□□烤著幾乎要啪啦啪啦響的空氣。

水成淵渾身包得嚴嚴實實,他舔舔幹裂的唇,回頭看著其他趕路的人。幾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也不顧什麽規不規矩,解開了一排衣扣,袖子也擼了起來,形象跟他們口中的“山野草莽”沒什麽兩樣。幾個挑擔的已經打起了赤膊,淌滿了汗水,在日頭下發著光。惟獨他,渾身密不透風。

全身濕漉漉的,頭昏眼花,身子一陣發虛。恍惚中,只聽得人們一聲歡呼,前一刻的懨懨不振消失的無影無蹤,飛一樣沖到了他前頭。水成淵甩甩頭,極力地匯聚目光。氤氳的水汽,澄澈的河。人們三下五除二扯下一身負累,迫不及待跳入水中,登時覆活。水成淵解下佩劍,扯了扯前襟,坐在河堤上。濺起的水花,有些晃眼。

無論何時何地,你都不可在人前赤身裸體,稍有逾分,你我師徒關系到此為止。

師父的話又在耳畔響起,他忍住了想要下水的沖動。清涼的水,緊緊包圍火熱的身體,洗去一身黏。他揪皺了前襟,卻止不住對水的渴望。從小到大,師父沒有過分的要求,除了這一條。曾經追問過師父,只得到一聲蒼涼嘆息。於是,縱使熱得發慌,他也連衣袖都不肯挽一挽。

烈陽依舊高掛,他幾乎要昏厥。

一個湊在耳旁的甜美的聲音喚醒了他的一點意識,“你該不會是女扮男裝吧!”

水成淵張開微闔的雙眼,一個長相清麗的小姑娘沖著他笑。見他不吭聲,便把目光放在他的胸口。水成淵兩腮浮現一抹紅,羞赧地把頭別開,悶聲道:“別胡說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不下水呢?”

陽光似乎更毒辣了,水成淵感覺似乎連耳根都有一絲火熱。“宿疾。”

沒再多言語,他恨恨地看著小姑娘臉上彰顯出的同情神情。清淡藥香縈繞,“暑氣逼人,這是朝陽宮的避暑良藥,略表心意。”水成淵往小姑娘右臂一瞥,白鳳凰刺繡。“日月星?”朝陽宮是江湖中的神話,清一色的女弟子卻能在男尊女卑的武林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,網羅天下武學,收藏世間靈丹妙藥,任誰也不敢小覷。而朝陽宮現任宮主趙獨舞似能美貌青春永駐不啻為另一個神話。在朝陽宮中,右肩的鳳凰顏色則是身份地位的象征,繡有白鳳凰的日月星三個人通常是宮主最寵愛的弟子。“我是月,陸靜雅。”

水成淵便不再懷疑,飲下清液,一陣舒爽在體內散開,浮躁的情緒也瞬間緩和。再度凝望,依舊是那張清麗秀美的臉,一股異樣卻在心間蕩漾開來。陽光在她的眼中閃爍,卻已經不那麽礙眼了。

“十年清夢一驚,殘劍斷魂問濁清。世情暗淡,離索瀚瀚,一身空幻。踏雪乘風,望斷歸路,為誰征戰?一聲離愁苦,雪紛紛落。出鞘劍,何為善? 十載相安無事,又挑起,諸多生死。往昔雪落,今朝如何?一生尋覓,踏破紅塵,看透天地,空執追憶。浮生一場夢,嘆西風過,禍殺疊起。”一執杖老翁,邊吟邊走。灰發青髭,破舊長袍。步履穩健,幾分仙風道骨。竹杖在地上輕輕敲打,揮揮衣袖,就這麽掠過水成淵,吟唱著無窮無盡的蒼涼,不急不徐地離去。擦肩而過,水成淵只覺得心神一震,欲追欲尋,只剩一抹清影,只餘空蕩回音。陸靜雅目送老翁遠去,自己言語道:“竟是水龍吟。莫非……與水龍劍有什麽牽扯?”

看起來,那只是一把極其普通的劍,掩住鋒芒,不見圭角。劍尖沒在土中,傲然挺立,仿佛已經與塵世隔絕。翠綠的劍柄上尚留有幹涸的血跡,見證著曾歷經的滄桑。然而,它已經靜立二十年了,沒有人能將它拔出分毫。劍周身縈繞著一股凜冽之氣,讓人無法親近。

“就這麽把破劍,還煞有介事召天下英雄齊聚,不知是何居心!”二十年光景,幾乎要磨去劍的一身戾氣,若不是還有些許護劍之氣,這柄劍就會如同茫茫沙漠中一粒沙塵,一樣的微不足道。

“朱掌門有所不知,這正是水龍劍。”武林盟主聶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無疑已經在眾人心中掀起巨瀾,周圍的靜寂連呼嘯而過的風都要凍結。“這次盛會意在商討征討邪魔歪道之事,無論是誅邪還是滅魔,都須借助水龍劍之力。”

水龍劍。若是沒人說明,很難想象這就是當年呼風喚雨、無所不能的水龍劍。帶著靈性的劍,遇正則正,遇邪則邪。而今,它卻因二十年前的封印沈寂於此。

“聶盟主……這水龍劍本就是魔教之物,劣根難除,只怕持有者墜入魔道,萬劫不覆!”

“孫大俠言之有理,只是魔教日益強盛,邪教也蠢蠢欲動,久拖下去,實在不利。聶某思前想後,惟有讓水龍劍現世。只是此劍深植土中,似在覓有緣人前來。倘若在場英雄有誰能拔得出劍,又能接得了聶某十招,那麽水龍劍則歸此人所有,領導正道人士諸邪滅魔。聶某願俯首稱臣,聽候差遣!”

水成淵在聶彬眼中看見真誠在閃爍,聽聞他誠懇的話語,眉心不由得擠蹙。獲此盛會邀請函的是他的師父段一舟,因臥病在床無法躬親前來。還清楚地記得,臨行前師父的連連阻攔和長籲短嘆,“天下危亡”。似會未蔔先知,臉上竟是深信不疑的篤定。愁楚又欲言還休,他幾乎要止了步子。如今看來,只是師父的杞人憂天吧!聶盟主義形於色,有這樣的英豪領導,天下又怎會危亡?師父不涉世事已久,對當今天下不明了。水成淵溫柔的一笑,無論何時何地,邪不勝正啊!

劍周圍無形的屏障擋下了躍躍欲試的人,零星幾個能觸碰劍的人也動不了好像根深蒂固的劍分毫。此刻,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在眾多姑娘的環繞下款款而來。水成淵在那一群姑娘中看到了陸靜雅。

聶彬揚起笑容,“宮主來得正是時候,這劍……”

“月,去試試。”

陸靜雅根本就沒有機會觸碰到水龍劍,就有一股力量將她生生彈開,如此之快,讓她來不及反應,只覺身子騰空而起。水成淵上前一步,接住她,然後,不由自主向前走去。身體突然一陣陣燥熱,眼前的翠綠宛如山間潺潺流水,召喚他,前去接受清涼的滌洗。翠綠的劍身被一圈光暈包裹著,在他手觸及的那一刻。握著劍,水成淵感到這是他早就該做的事情。只是輕輕一提,劍就脫土而出。

這一離地,沈寂二十年的風華也隨之蘇醒。不可挫的銳氣,如強勁的暴風,席卷而來。玉經琢磨多成器,劍拔沈埋便倚天。這一刻,再也沒有人懷疑,這正是當年號令天下的水龍劍。

聶彬臉色微微泛白,接著欣然道:“沒想到竟是位少年英雄拔出了劍,那麽就讓聶某來領教閣下高招!”

水成淵並不想奪得讓天下人都垂涎三尺的水龍劍,但劍在掌心的感覺竟是如此理所應當,不想出讓此劍只好硬著頭皮接招。

水成淵身法急如風,迅如雷,甫一露招,聶彬便已知他師承何處——風過無痕的段一舟,以輕功見長。神兵在手,果然不同。劍雖沈重,用著倒也順手,一起劍,青光漫天,氣吞虹霓,驚得枝上鳥雀嗚咽一叫,振翅飛走。他出劍甚快,落劍處卻如刀般渾厚。不過三式三招,聶彬就已經汗涔涔。看他年紀輕輕,竟有此修為,簡直就像當年的……聶彬心中暗忖,一失神,險些中了招。若不是水成淵劍勢急急回轉,那銳不可當的劍鋒將會刺入他的胸膛。這驚險的一幕卻讓聶彬臉上重拾笑意,真是個心地善良,個性單純的孩子。便不執意於比試。

“這位少俠人品武藝皆超群,水龍劍委托給此人,聶某深感欣慰。不知少俠如何稱呼?”

“水成淵。”

“水龍劍選擇了水少俠,卻不知水少俠是否願接下討伐邪魔歪道的沈重擔子?”

聶彬眼中滿是期冀,“不”字咽在口中,無法吐露一分一毫,手中的沈甸甸他也不想放開。“好。”他竟然聽不清楚自己的聲音。為天下蒼生舍死忘生,他絕無怨言。只是這一聲“好”卻回答得不情不願,在眾人的真誠中,水成淵覺得自己齷齪極了。忽略掉心中的異樣,水成淵隨即朗聲道,“水成淵必當竭盡全力,不負重托!”

聶彬很是歡喜,“聶某有二物贈予少俠,一是金絲甲,一是曠世丸。”

水成淵周遭皆是一片抽氣聲,羨慕的目光像是驕陽。金絲甲刀槍不入,曠世丸百毒不侵。

見水成淵眼中有絲拒意,聶彬忙道:“此戰兇險,這就算是聶某一份心意,少俠收下方能安心。”

木揚趕到的時候,水成淵剛剛吞下曠世丸。他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,卻有一種失之交臂的痛楚。

聶彬噙笑道:“極北嚴寒之地,有一邪教,為首的是一叫落雪的男子。比起魔教,落雪算是簡單的多。依聶某之見,水少俠不妨從邪教入手,一來給魔教之人一個警戒,二來也算是一種歷練。水少俠以為——”

“如何”二字尚在口中,木揚便搶先一步打斷,“此事萬萬不可!”

聶彬面色一斂,數百雙眼齊齊望向他,木揚後脊背陣陣發涼,“也不是說……就不行……只不過至少也得先探清虛實啊是不是……”木揚想咧嘴笑笑,卻發現眾人臉皮緊繃,又生生咽了下去。

聶彬略一思量,竟然點頭答應,“這位少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,不如你就陪同水少俠一塊去探探虛實。”

木揚一怔,幾乎不能相信入耳的話,他剛剛情急之下信口胡編的話很有道理嗎?這盟主怎麽看也有點威嚴,不像是聽人穿鼻的人,莫非是外強中幹?他擦擦冷汗,剛才差點就有機會聽到師父的悼亡曲了。

聶彬目光卻尋向朝陽宮宮主。趙獨舞只是微微點點頭,目光卻並未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。“月,你隨他們一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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